草莽英雄DDS快递之死

  浙江省桐庐县，除了秀美山水、还盛产快递公司老板。准确地说，是盛产廉价快递公司老板。包括圆通、中通、申通、汇通、韵达、天天等，一系列在中国快递市场叫得响、拼的猛的廉价快递公司，都是桐庐人创立的。人称快递“江浙帮”的他们创造了“低成本、低价格、猛拼杀”经营模式，每年货量以近200%速度增加。

  最近，将“江浙帮”精神发挥到极致的DDS（东道物流）创始人安徽人郜伟被拘，公司也因支撑不了高成本低价格而倒闭。而原“江浙帮”快递公司，也在寻找脱离恶性竞争的泥沼的方式，准备上岸。快递行业的草莽时代，大势已去。

  1月23日，华南地区小有名气的快递公司DDS（东道物流）倒闭，创始人兼法人郜伟被拘。DDS客户们闻风集体追缴千万货款，导致广州岗顶地区交通崩溃，引起公众关注。而DDS本身的覆灭，更是引起了全行业的集体反思，在业内以“价格杀手”著称的DDS，屡试不爽“低价”利器不再奏效，充满草莽味道的快递行业已发生了些微妙的变化。

  所有在国内的快递公司可大致分为三个阵营：以联邦快递UPS为代表的“外资帮”，主要做国际业务，价格很高，运营规范；“国企帮”——邮政集团下属的EMS，价格较高，派送准确率一般，但借助“普遍服务”的邮局网点，极偏僻的乡镇都可达到；以顺丰速运、圆通快递为代表的“民营帮”，价格低，经营灵活。

  其中竞争最激烈、故事最多的“民营帮”又可大致分为三种类型。有港资背景、在广东发家的顺丰速运，所有网点直营，运价高，派送快，后台技术强，工资也高出中等水准，员工素质较高；日资背景、缘起北京的宅急送也采取直营，运作也比较规范，价格、速度相对顺丰较低；第三类就是总部在上海、队伍最为庞大的“江浙帮”，包括圆通、中通、申通、汇通、韵达、天天等，以最低的成本支撑最低的价格，速度和准确率一般，员工工资低，互相之间竞争非常激烈。

  浙江省桐庐县是有名的“快递之乡”，“江浙帮”快递公司的老板几乎全来自这里，很多之间还是叔侄、连襟的亲戚关系。

  在“江浙帮”一家快递公司干过6年中层的吴海（化名）说：“顺丰的老板是香港人，有着英式资本主义的风格，宅急送创始人陈平也是留日学生，公司本身也有日资参股，如果说这两个帮派打的‘拳’还有‘套路’，那‘江浙帮’的风格就是灵活，说白了就是什么招都能使。”

  纵观业已倒闭的DDS在上海开发新市场的手段，在初期的江浙帮那里司空见惯：做好一两年不盈利的准备，以半价乃至四折的优惠从竞争对手手中抢活；鼓励业务员开发新区域，此区域中从此每出一单给业务员提成……

  “越是后来者，给出的价格越优惠，对业务员的激励也越丰厚。”吴海说，“这些还算常规的，有时候两家快递公司为了一个片区打起来，快递公司员工多，几十人数百人打架经常惊动警察。”吴海说，他们公司仓库里曾经存着上百把砍刀。

  降价、打架不能解决的问题，就找“酋长”解决。“冲突严重的时候，酋长将双方人找在一起谈，划分各自范围。有的酋长同时加盟两三家快递公司，在自己所辖片区内分割几家公司的利益。”吴海说。

  按照其掌管的区域范围，有大酋长、小酋长的区别。大区分成几个小片区，每个小片区又按街道划分，街道下面再细分到某几栋大厦。加盟一个快递品牌，层层分包，到最基层的收取件网点时，利润已经很薄。

  DDS的前身是深圳市勤诚快递公司，创始人郜伟供职于深圳邮局速递局，1997年7月郜伟辞去公职，以 300元、3个人、一间房子开始了创业。广东市场一直是DDS的大后方，他曾经多次冲击过京津塘和华东市场。

  在华东市场上，郜伟经历了两次失败。2009年3月DDS第三次挺进华东，正是他所说的“华东战役”。 DDS的价格低得吓人：同城2块，省内5块，跨省8块，其他快递公司一般分别收5元、10元和15元。除了超低价，郜伟采取了与以前不同的方式：他改进了“自营”模式投入大、激励不足的缺点，将“自营”与“加盟”的优势相结合起来：让员工当营业网点的小老板，多劳多得。半年后DDS在华东日接单量达到5万票。

  而在进入华东之前，曾有人提醒郜伟：华东竞争惨烈就像喜马拉雅山，用强行军的方式登顶氧气（钱）消耗很大，必须备足氧气（3亿元以上用三年的时间）。而实际东道快递进入华东只携带了不足3000万。由于资金不足，DDS被迫挪用代收货款周转，运营越来越紧张，窟窿逐渐大得填不上。

  11月DDS华东分公司下辖的上海、江苏、浙江和安徽所有网点停止运营。“一个区域网络瘫痪，又有那么多代收货款被挪用，广东的货迟早要出问题。”而在11月至1月这两个多月，广东还有客户源源不断通过DDS发货，代收货款。原本3—5天的回款期限被拖延一两个月，就在这一两个月里积累了4500万的代收货款。就在周转不灵、濒临倒闭的时候，郜伟发《告员工书》，要求每个员工，上至他本人下至每个派件员，每人每月拿出约三分之一工资来“拯救DDS”，等东山再起时发还员工。至1月26日，这笔款项以达1800万之巨。

  “郜伟喜欢用思想，在公司员工中经常开思想动员大会，要那种群情激愤的效果。”吴海说。

  郜伟将自己创办快递公司称为“扛起振兴民族速递业的大旗”，公司宗旨是“为国分忧，为民解难，服务社会，报效祖国”。“信件、文件由邮政专营”的规定下，郜伟称自己“开展了深圳保卫战，南昌反击战，和邮政的封锁垄断和黑暗展开殊死的搏斗”。而进入华东市场，则是“丢家舍口，孤身一人带着东道干部大军开赴上海，通宵达旦的指挥华东战役”。

  吴海说：“DDS那种目无一切、务虚的氛围很可怕，看不到风险和困难。非常像什么事情只有想不到没有做不到。说什么公司的终极目标，是为全人类的进步和文明事业做的贡献，这不扯淡吗？！”

  注册资本1000万元，员工1.2万人的DDS倒闭，本身并不算一件大事，但是它牵涉了4000多万的客户货款，影响了上千家企业货物的正常流转。1997年，美国联合包裹公司（UPS）的罢工事件，造成当年美国GDP下滑0.2个百分点，因为它每天运送包裹的价值相当于美国国内生产总值的5%。

  而且，DDS有大量的货物积压在仓库、分拣中心，随时有丢失、被哄抢的可能。广州邮政局已经成立了专门的工作组，登记、处理积压货物。“倒闭的快递公司很多，每次都是邮政局出面，让其他公司代为投递。我们接过很多这样的活儿，而且都是免费。”吴海说。

  花钱打市场的前提是有充分的资金准备。“现在油价高、人力成本也高，没有大量资金支持想靠价格战后来者居上，很难。”暨南大学快递研究中心执行主任吴欣说。

  快递公司经营方式分为直营式和加盟式两种。直营式的所有网点都是公司租房招人，成本高但管理方便。加盟式就是网点属于个人，和公司签订加盟合同，支付一定费用后自负盈亏。加盟商的收入是取件时收的快递费，而其他加盟商要送到你的区域的派件是免费的（因为你的件其他网点也帮你免费派送）。

  据中国快递咨询网首席顾问徐勇估计，整个快递行业平均毛利率同城约为10%，异地约为15%。吴海说，加盟制快递公司的净利润不好算，他以某直营快递公司为例估算，“2003年左右，是它净利润最高的时候，约为10%，之后一路减少，2008年经济危机最严重，外贸最低迷的时候，上半年是亏损的，下半年逐渐回转才持平。现在估计不会高于6%。”而此公司的东北、西北、西南、华中地区都是亏损的，而华北地区，北京、天津的盈利也被内蒙、河北的亏损抹平。利润主要靠长三角、珠三角和京津唐地区带动。6年来利润率减半，这几乎是每家快递公司的生存现状。

  分开来讲，加盟商利润也低于平均数字，而靠收加盟商转运费、管理费、品牌使用费和物料费（快递单、包装袋等）赚钱的快递公司总部利润要高。

  “管理费是一次性缴纳，或者年付，而1块5一张的快递单，其成本也就1毛钱不到，利润是很高的，加盟商发货越多，他赚的越多。”吴海说。

  加盟商负责终端的收件和派件，公司总部则负责在枢纽城市建设仓库、分拣中心和转运中心，并将城市与城市之间的长途运输转包给专门的汽车运输公司或者航空公司。

  近些年，不仅以上行业毛利率在下降，最严重的是成本的上升。“快递主要靠人，主要是从农村来的剩余劳动力。上世纪九十年代来广州打工，1000块工资算正常，现在基本保底就得800，加上取件提成，平均月工资也在3000块以上。这是变化最大的成本。”吴海说。

  之所以缺人，是因为货量的飞速增长。仅以圆通在淘宝网的业务增长为例，2006年5月，每天下单不过2000票，到2008年11月，达到了惊人的每天40万票，3年增长了200倍。“爆仓”、“全线爆仓”是每家快递公司经常听到的词语。

  “这样的上涨的速度，快递公司只有撑死的，没有饿死的。”徐勇说。而DDS就属于被“撑死”的。

  “这些年快递行业发展是享受了中国GDP红利，本身的服务水平并没有提升多少，没有像样的品牌。”吴欣说，“中国人以前在集贸市场上买东西，生活水平提升了开始在大超市买，收入进一步提升，要在专卖店买。中国快递没有大超市，更没有专卖店。”

  曾经在联邦快递任职、现任中通快递华北区总经理司立垚也表达了类似的观点：“你别看联邦快递价格贵，眼下没有民营快递公司那么红火，但他已经远远地走在了前面，在下一个路口等着我们。而那个路口是我们的必经之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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